威廉·诺德豪斯 (William D. Nordhaus),201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耶鲁大学斯特林经济学教授。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投资大师,而是一位宏观经济学家,被誉为“气候变化经济学之父”。诺德豪斯的核心贡献在于,他开创性地将气候变化这一长期、复杂的自然科学问题,整合进了长期的宏观经济分析框架之中。他通过创建精巧的经济模型,首次为气候变化的经济影响“算了一笔账”,量化了碳排放带来的社会成本,并为全球气候政策的制定提供了理论基石。对于价值投资者而言,诺德豪斯虽然不提供选股建议,但他提供了一个审视长期风险与价值的全新宏观视角,其思想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如何理解企业的“护城河”、盈利质量和真正的长期价值。
想象一下,在诺德豪斯之前,经济学家的世界和气候科学家的世界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说各话。经济学家们在会议室里讨论GDP、通货膨胀和就业率,而气候学家们则在实验室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全球温度曲线不断攀升。两个领域都认为对方很重要,但没有人知道如何用同一种“语言”将它们联系起来。 威廉·诺德豪斯就是那个搭建桥梁的人。他用几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将复杂的地球物理过程(如温室气体浓度、全球变暖)和经济系统(如产出、消费、投资)巧妙地“焊接”在了一起。他的工作,好比是为全球经济这份庞大的财务报表,补充了一个过去一直被忽略的、至关重要的附注——环境负债。 2018年,瑞典皇家科学院将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诺德豪斯(与保罗·罗默分享),表彰他“将气候变化整合到长期宏观经济分析中”。这个荣誉,不仅是对他个人学术成就的肯定,也标志着主流经济学界正式承认:不考虑气候变化的经济学,是不完整的经济学。对于投资者而言,这句话同样适用:不考虑气候风险的价值分析,是不完整的价值分析。
诺德豪斯的研究成果众多,但其中有两个核心概念,像两把利剑,剖开了气候变化与经济之间混沌不清的关系,值得每一位投资者深入理解。
诺德豪斯最著名的工具,是一个听起来有些神秘的模型——DICE模型 (Dynamic Integrated Climate-Economy model,动态综合气候经济模型)。 你可以把DICE模型想象成一个超级复杂的“经济与气候模拟器”。它将整个世界简化为一个统一的行动者,然后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同时模拟两件事:
这个模型的精妙之处在于,它创建了一个反馈闭环。经济活动影响气候,气候变化反过来又损害经济。通过这个模型,诺德豪斯得以推演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全球图景。政策制定者可以像玩模拟游戏一样,在模型中输入不同的政策选项(比如,征收不同力度的碳税),然后观察这些政策对未来全球经济和气候的长期影响。 对于投资者来说,DICE模型虽然不是一个具体的选股工具,但它教会了我们一种至关重要的“情景分析”思维。未来是不确定的,但我们可以通过模型化的思考,去推演在不同的宏观情景下(例如,在高碳税情景下 vs. 在放任自流情景下),哪些行业会受益,哪些行业会受损,从而做出更具前瞻性的投资决策。
如果说DICE模型是诊断工具,那么“社会碳成本”就是诊断报告上的核心数据。 社会碳成本 (Social Cost of Carbon, SCC) 是诺德豪斯理论体系中的另一个核心概念。它的定义听起来有些学术化:每额外排放一吨二氧化碳,在未来给整个社会造成的经济损失的折现值。 让我们用一个更通俗的比喻来理解。假设一家工厂为了生产,向一条原本清澈的河流里排放污水。这家工厂的财务报表可能非常亮眼,利润很高。但下游的村民却因此生病,渔民捕不到鱼,土地被污染。这些损失,就是工厂生产行为的“外部成本”,它没有被记录在工厂的账本上,却由整个社会承担了。 社会碳成本,就是给全球大气这个“公共河流”的污染行为贴上的价签。诺德豪斯通过DICE模型计算出,今天我们多排放一吨二氧化碳,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里导致更频繁的极端天气、农业减产、健康问题等一系列损失,把这些未来损失折算成今天的美元,就是它的“价格”。 这个概念对价值投资的颠覆性在于,它揭示了许多公司利润的“虚胖”本质。一家高污染、高排放的公司,其账面利润可能非常可观,但如果把它的碳排放量乘以社会碳成本,你会发现它正在积累一笔巨大的、看不见的“环境负 ઉધાર” (environmental debt)。这笔债务迟早会通过政策(如碳税、碳交易)、技术替代或消费者偏好变化等形式,反噬公司的盈利能力。
作为一名辞书编辑,我的职责是为您提炼出最实用的投资智慧。诺德豪斯的宏观理论,可以转化为以下三个具体、可操作的价值投资启示。
价值投资的核心是寻找拥有宽阔且持久“护城河”的伟大企业。沃伦·巴菲特所说的护城河 (Moat),通常指品牌优势、专利技术、网络效应和成本优势等。而诺德豪斯的理论,则为我们审视“护城河”增加了一个全新的、关键的维度:气候韧性。 在未来,一条真正坚固的护城河,不仅要能抵御竞争对手的进攻,还必须能抵御气候变化的冲击。
因此,我们在分析一家公司时,必须超越传统的财务分析,问自己几个诺德豪斯式的问题:
将这些问题的答案,整合进你对公司护城河的评估中。这正是本杰明·格雷厄姆所强调的安全边际原则在21世纪的延伸——安全边际不仅是价格与价值的差距,也包括企业应对未来重大结构性风险的能力。
价值投资者不仅关心利润的多少,更关心利润的“质量”。高质量的利润是可持续的、可预测的,并且不需要依赖损害长期利益的短期行为。 诺德豪斯的“社会碳成本”概念,为我们提供了一把识别“劣质利润”的显微镜。那些通过向环境中转嫁成本而获得的利润,本质上是低质量的。 想象两家航空公司,A公司和B公司,它们的年报利润都是10亿美元。
在传统的会计准则下,两家公司的利润似乎没有差别。但用诺德豪斯的眼光看,A公司的10亿美元利润中,包含了巨额的未入账的“环境负债”。一旦未来政府开始严格征收碳税,或者强制航空公司使用更昂贵的绿色燃料,A公司的盈利能力将不堪一击。而B公司,虽然短期利润受到投资拖累,但它已经构建了面向未来的、更具竞争力的成本结构。它的利润质量显然更高。 这正是近年来ESG (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 投资理念兴起的底层逻辑。ESG并非简单的“政治正确”或情怀投资,其核心是价值发现。一个在“E”(环境)方面表现出色的公司,往往意味着它拥有更高效的运营、更强的风险管理能力和更具前瞻性的战略布局。这些都是高质量盈利能力的同义词。
诺德豪斯研究的尺度,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与价值投资所倡导的“长期主义”不谋而合。沃伦·巴菲特曾说:“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那么你连十分钟都不应该持有它。” 气候变化,正是这样一个需要用“十年”甚至“五十年”为单位来思考的宏大叙事。它是一个缓慢但确定的变量,正像一艘缓缓转向的巨轮,其方向不可逆转,并将重塑未来几十年的全球经济版图。 作为投资者,我们可以从这种宏大叙事中,寻找到超越市场短期波动的“确定性”。
投资于这些领域,并非是在追逐短期热点,而是在布局一个正在展开的、长达半个世纪的经济转型周期。这是一种基于宏观远见的、真正的长期价值投资。
威廉·诺德豪斯的名字,可能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本教你如何读财报的投资书籍里。但他为所有严肃的投资者,尤其是价值投资者,提供了一副至关重要的“望远镜”。他教会我们,要将视线从眼前的季度盈利和股价波动中移开,去观察地平线上正在汇聚的、将决定未来几十年的结构性力量。 真正的价值投资,从来不只是低买高卖的数字游戏,它是一种深刻的商业洞察。诺德豪斯的工作提醒我们,一家公司的真正价值,不仅蕴含在它的资产负债表和利润表里,更取决于它如何适应和塑造其所处的、正在发生深刻变化的宏观环境。在一个人与自然关系被重新定义的时代,能够读懂气候变化这本“大账本”的投资者,才能真正掌握通往未来的价值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