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思半导体 (HiSilicon Technologies Co., Ltd.) 海思半导体,简称海思,是全球领先的Fabless(无晶圆厂)半导体公司,隶属于华为技术有限公司。它就像一位顶级的建筑设计师,专注于设计各种高性能的芯片“蓝图”,但自身并不建设和运营制造芯片的“工厂”(晶圆厂)。其产品线覆盖了智能手机、服务器、通信基站、安防监控、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其中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便是驱动华为高端手机的“麒麟”系列SoC (片上系统)。海思的崛起是中国科技力量的象征,其在高端芯片设计领域一度达到了世界顶峰;然而,它也因其对外部制造环节的依赖,在地缘政治博弈中遭遇了巨大挫折。对于价值投资者而言,海思的兴衰史如同一部浓缩的商业史诗,充满了关于技术、战略、护城河与风险的深刻启示。
要理解海思,就必须理解它的战略定位——一个深谋远虑的“备胎”。这个故事的开端,充满了居安思危的战略远见。
早在1991年,华为就成立了ASIC设计中心,这便是海思的雏形。当时,中国在半导体领域几乎一片空白,全球市场由欧美公司主导。华为创始人任正非意识到,如果核心的芯片完全依赖外部供应商,那么公司的命脉就掌握在别人手中。他曾用一个生动的比喻来形容这个战略:“我们公司是不是光跟别人合作,我们自己的‘狗食’就不做了?不做‘狗食’,万一别人不给我们粮食,我们不是要饿死吗?”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华为每年从数千亿的收入中,雷打不动地拨出巨额资金投入研发,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流向了海(思这个“备胎”部门。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海思默默无闻,持续烧钱,甚至被内部员工戏称为“烧钱的无底洞”。它设计出的芯片性能平平,商业上屡屡受挫,但这并未动摇华为的决心。因为它的使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短期盈利,而是为了在“极端情况”下,能让华为有“芯”可用,有路可退。
转折点发生在智能手机时代。当高通 (Qualcomm) 的骁龙芯片和苹果 (Apple) 的A系列芯片主宰高端市场时,华为决心让自己的手机用上自己的“心脏”。 2014年,“麒麟910”芯片的问世,标志着海思正式向高端手机SoC市场发起冲击。尽管早期产品在性能和功耗上仍有差距,但凭借着与华为手机业务的紧密协同和不计成本的研发投入,麒麟芯片以惊人的速度迭代。 到了麒麟970,海思首次在手机芯片中集成了独立的人工智能(NPU)处理单元,引领了行业潮流。而随后的麒麟980和麒麟990 5G,更是凭借先进的制程工艺和强大的性能,在部分指标上实现了对同期竞争对手的反超。一时间,搭载麒麟芯片的华为Mate和P系列手机,成为唯一能在高端市场与苹果、三星分庭抗礼的中国品牌。 “备胎”终于转正,海思从一个幕后英雄,一跃成为科技界的明星。它的成功,打破了外界对于中国企业只能做低端组装的刻板印象,证明了通过长期、高强度的研发投入,完全可以在最尖端的技术领域取得突破。
然而,命运的齿轮在2019年发生了逆转。美国将华为及其子公司列入实体清单,切断了其获取美国技术的途径。2020年,制裁升级,任何使用了美国技术的芯片代工厂,未经许可不得为海思生产芯片。 这记重拳精准地打在了海思的“阿喀琉斯之踵”上。作为一家Fabless公司,海思空有世界顶尖的设计能力,却没有制造能力。其最先进的芯片,一直依赖全球最大的芯片代工厂台积电 (TSMC) 生产。禁令生效后,台积电无法再为海思代工,麒麟芯片的生产戛然而止。麒麟9000芯片,成了海思在高端手机领域的“绝唱”。 这正是任正非多年前所预见的“极端情况”。一夜之间,海思从巅峰跌落,手机业务遭受重创。这个故事以一种悲壮的方式,向所有价值投资者揭示了供应链安全在现代商业竞争中的极端重要性。
从投资角度剖析海思,可以发现其独特的商业模式和一度坚固无比的护城河。
与高通、联发科 (MediaTek) 等向所有手机厂商出售芯片的商业模式不同,海思的芯片在大部分时间里,几乎只供应给华为内部使用。这种模式有利有弊:
在制裁之前,海思的护城河既宽且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然而,美国的制裁无情地在海思坚固的护城河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这道裂缝就是对外部制造环节的致命依赖。 芯片产业是一个高度全球化分工的产业链,主要包括设计、制造、封测三大环节。海思在设计环节做到了顶尖,但制造环节,尤其是7纳米、5纳米等先进工艺,全球只有极少数几家公司(如台积电、三星)能够完成。当这条生命线被切断时,再优秀的设计也只是一纸蓝图。海思的遭遇,是全球化时代下,分析一家科技公司时,必须将产业链安全纳入核心考量范围的经典案例。
尽管普通投资者无法直接投资于未上市的海思,但它的故事宛如一本生动的教科书,为我们提供了四条宝贵的投资启示。
海思的案例告诉我们,在分析一家公司时,尤其是科技公司,绝不能只看其自身的财务报表和产品力,更要用“产业链”的上帝视角去审视它。
海思是华为的“非卖品”,但它却是华为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启发我们,在评估一家上市公司时,要善于发现其内部隐藏的、未被市场充分定价的“海思”。 很多大型集团公司旗下,都可能有一些前景广阔但尚未分拆上市或未被市场充分关注的业务单元。作为投资者,如果能通过深入研究,挖掘出这些“隐藏的宝石”,并判断其潜在价值,就可能在公司价值被市场重估时获得超额回报。这需要我们具备拆解公司业务、独立判断各业务单元价值的能力。
海思的“备胎”故事,是企业家精神和长期主义的胜利。任正非在二十多年前就预见到了潜在的风险,并为此进行了长期的战略投入。这种超越短期利润的远见,正是伟大企业与平庸企业的分水岭。 正如沃伦·巴菲特所言,他更愿意投资于那些由诚实、有远见的管理者领导的公司。我们在投资时,不应只盯着财务数据,更要花时间去研究公司的管理层、企业文化和战略愿景。一个拥有卓越领导者和健康文化的公司,更有可能在顺境中抓住机遇,在逆境中穿越周期。
海思的遭遇是一个典型的黑天鹅事件,它提醒我们,宏观环境,尤其是地缘政治因素,对投资的影响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一家基本面再优秀的公司,也可能在强大的外部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这对价值投资者的启示是:
总而言之,海思半导体的故事,是一曲英雄的赞歌,也是一出时代的悲喜剧。它不仅展示了中国科技企业所能达到的高度,也暴露了其在全球化分工体系下的脆弱性。对于每一位投资者而言,读懂海思,就能更深刻地理解科技、商业与时代浪潮的交织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