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vor Milton

特雷沃·米尔顿 (Trevor Milton)，Nikola Corporation（尼古拉公司）的创始人及前任首席执行官（CEO）。在投资界，这个名字与其说代表一位企业家，不如说是一个生动的警示符号。他曾被誉为“下一个Elon Musk”，凭借其对氢能源重卡的宏伟蓝图和极富感染力的个人魅力，在资本市场掀起了一场短暂的狂热。然而，随着一份做空报告的发布，他精心构建的“氢能帝国”被揭示为一个充满谎言的骗局，最终导致公司市值暴跌，他本人也因欺诈罪名被定罪。米尔顿的戏剧性兴衰，为所有投资者，尤其是价值投资者，提供了一个关于如何辨别商业故事与商业现实、警惕市场狂热、以及坚持尽职调查重要性的经典案例。

在21世纪10年代末，当Tesla (特斯拉) 正在用电动乘用车颠覆汽车行业时，特雷沃·米尔顿带着一个更加宏大的故事登场了。他于2014年创立了Nikola公司（其命名显然是在致敬和挑战发明家尼古拉·特斯拉的另一个名字），宣称要彻底改变长途货运这一古老而关键的行业。 米尔顿描绘的蓝图极具诱惑力：

• 技术愿景： 他承诺的不是普通的电动卡车，而是以氢燃料电池为动力的半挂式卡车。这种卡车不仅能实现零排放，还能拥有比传统柴油车更长的续航里程和更快的“加油”速度（加氢）。
• 生态闭环： Nikola的野心不止于造车。米尔顿的计划是建立一个完整的氢能生态系统，包括生产、运输和遍布全美的加氢站网络。这听起来就像是货运领域的“苹果模式”——硬件、软件和服务一手包办。
• 个人魅力： 米尔顿本人是一位天生的推销员。他活跃于社交媒体，频繁接受采访，用激情四溢的语言向世界宣告一场交通革命即将来临。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敢于挑战巨头的梦想家，吸引了大量散户投资者和媒体的目光。

在那个追逐下一个颠覆性技术的时代，米尔顿和他的Nikola公司完美地迎合了市场的口味。投资者们似乎看到了一个在万亿级别的货运市场复制特斯拉奇迹的机会。公司的宣传视频展示着飞驰在广袤公路上的未来派卡车，每一个画面都在强化这个激动人心的“故事”。

Nikola公司通过与一家SPAC (Special Purpose Acquisition Company) 合并的方式，于2020年6月成功上市。上市初期，股价一飞冲天，市值一度超越了拥有百年历史的福特汽车。米尔顿本人也一跃成为亿万富翁。然而，这场资本的狂欢仅仅持续了三个月。

2020年9月10日，知名做空机构Hindenburg Research (兴登堡研究) 发布了一份名为《尼古拉：如何利用一片谎言的海洋与美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商达成合作》的做空报告。这份报告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市场。 值得注意的是，做空报告由做空者发布，他们通过押注公司股价下跌来获利。因此，他们的指控虽然需要审慎看待，但往往经过深入调查，因为只有当真相曝光、股价下跌时，他们才能盈利。 兴登堡研究的报告提出了一系列毁灭性的指控，其中最著名、也最具画面感的，莫过于那辆“自己滚下山”的卡车：

• 下坡的卡车： 报告指出，Nikola在2018年发布的一段名为“Nikola One in Motion”的宣传视频中，那辆看起来在高速行驶的氢能卡车原型车，实际上根本没有动力系统。它只是被拖车拉到一个长缓坡的坡顶，然后利用重力自行滑下山坡而已。这个堪称“世纪名场面”的揭露，让Nikola的信誉瞬间崩塌。
• 虚假的技术： 报告指控米尔顿在公司的技术能力上撒了无数的谎。例如，他曾声称Nikola拥有革命性的电池技术，并能以极低成本生产氢气，但这些说法都缺乏事实依据。公司的首席工程师甚至承认，他们曾在卡车控制系统的屏幕上用胶带贴上其他软件的界面，以伪造其功能。
• 夸大的订单： 米尔顿曾吹嘘公司手握价值百亿美元的预购订单，但报告调查发现，这些订单大多不具备约束力，更像是意向登记，客户无需支付定金，可以随时取消。

这份详尽的报告引发了连锁反应，Nikola精心包装的形象开始层层剥落。

• 股价暴跌： 报告发布后，Nikola股价应声暴跌。
• 创始人出局： 在巨大的压力下，特雷沃·米尔顿于报告发布后不到两周就辞去了董事长职务。
• 合作破裂： 刚刚宣布与Nikola达成战略合作的General Motors (GM) 也重新评估了这笔交易，最终大幅缩减了合作范围，放弃了入股计划。
• 监管调查：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SEC) 和美国司法部（DOJ）迅速介入，对米尔顿和Nikola公司展开调查。

最终，在2022年10月，特雷沃·米尔顿被联邦法庭裁定犯有三项欺诈罪，包括证券欺诈和电信欺诈。这位曾经的“造车新贵”，彻底沦为了华尔街的弃儿。

特雷沃·米尔顿的故事虽然令人唏嘘，但对普通投资者而言，它是一部价值千金的教科书。它用最真实、最惨痛的案例，诠释了价值投资理念为何如此重要。

Nikola是典型的“故事股” (Story Stock)。这类公司的股价主要由一个引人入胜的未来故事支撑，而不是其当前的基本面（如收入、利润、现金流等）。

• 故事的魔力： 米尔顿的故事包含了所有吸引人的元素：颠覆性技术（氢能源）、巨大的市场（全球货运）、环保的理念（新能源汽车）以及一个充满激情的领袖。这种“性感”的故事很容易让投资者热血沸腾，从而忽略了对企业基本面的审视。
• 价值投资的视角： 传奇投资家Peter Lynch (彼得·林奇) 曾警告说，要小心那些故事很棒但财务数据很糟糕的公司。Warren Buffett (沃伦·巴菲特) 也一再强调，他只投资于自己能够理解的、具有持续盈利能力的企业。价值投资的核心是为企业的内在价值付款，而不是为美好的梦想买单。当一家公司的市值完全建立在尚未实现的承诺上时，风险就已悄然而至。投资的本质是购买一家企业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张关于未来的彩票。

兴登堡的报告之所以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是因为它所揭露的许多信息，其实都隐藏在公开资料中。这凸显了尽职调查对于每一位投资者的重要性。

• 阅读公司文件： 在Nikola上市时提交给SEC的文件中，公司已经承认其产品依赖于“尚未开发或尚未商业化的关键技术和零部件”，并且“从未产生过任何收入”。这些危险信号，对于仔细阅读文件的投资者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 独立验证信息： 不要只听信公司的一面之词。对于一家科技公司，可以问问自己：这项技术是否得到了任何独立第三方机构的验证？是否有行业专家对其可行性发表过看法？简单的网络搜索，查询一些批判性意见，往往能提供一个更全面的视角。
• 关注管理层： 对创始人和管理团队的背景进行调查至关重要。如果稍加挖掘，就会发现米尔顿在创办Nikola之前的几次创业经历也充满了夸大其词和未能兑现承诺的记录。一个人的过去，往往是他未来行为的最佳预言。

市场总是偏爱那些像Steve Jobs (史蒂夫·乔布斯) 或埃隆·马斯克那样富有远见和个人魅力的创始人。他们强大的个人光环能够吸引人才、资金和媒体关注，极大地推动企业发展。

• 魅力掩盖下的风险： 米尔顿正是利用了这种“创始人崇拜”的心理。投资者被他的激情和愿景所折服，以至于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些危险信号。他们相信的是米尔顿这个人，而不是Nikola这家公司扎实的业务。
• 回归商业本质： 一位优秀的CEO固然重要，但一家伟大的公司必须建立在坚实的产品、可靠的技术和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之上。价值投资者需要学会将创始人的个人魅力与企业的实际价值分离开来。你应该问的问题不是“这位创始人有多酷？”，而是“这家公司在没有这位创始人的情况下，是否依然是一家好公司？”

Nikola通过SPAC方式上市，是其快速崛起和最终崩溃的关键环节。

• SPAC是什么： SPAC，即“特殊目的收购公司”，通常被称为“空白支票公司”。它是一家没有实际业务的空壳公司，上市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通常是两年）寻找一家有潜力的私营公司进行并购，从而帮助后者实现上市。
• 绕过传统IPO的审查： 相比传统的首次公开募股（IPO），SPAC上市流程更快，受到的监管审查也相对宽松。这为一些尚不成熟甚至存在问题的公司提供了一条进入公开市场的“捷径”。Nikola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还没有一款可销售产品、没有一分钱收入的情况下，就获得了数百亿美元的估值。
• 投资者的警示： 对于通过SPAC上市的公司，投资者需要更加警惕。因为它们跳过了传统IPO过程中由投行等机构进行的严格审查，其商业模式和财务状况可能存在更多未经检验的风险。

特雷沃·米尔顿的故事是一个关于贪婪、谎言和市场狂热的现代寓言。它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提醒我们，投资的世界里没有捷径。任何听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通常都不可信。 对于价值投资者而言，这个案例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次宝贵的学习机会。它强化了价值投资的核心原则：怀疑精神、独立思考、深入研究和安全边际。在一个充满噪音和诱惑的市场中，能够拨开故事的迷雾，专注于寻找那些真正具有内在价值、业务扎实、管理层诚信的伟大企业，才是通往长期成功的唯一路径。从这个角度看，特雷沃·米尔顿虽然让许多人亏了钱，却也为无数人上了一堂无价的投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