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ki Hollub

薇姬·霍兰德（Vicki Hollub），美国西方石油公司（Occidental Petroleum）的总裁兼CEO，也是美国大型石油公司历史上的第一位女性掌门人。她以其工程师的严谨背景、对石油行业的深刻理解以及敢于下注的惊人魄力而闻名于投资界。霍兰德最为人熟知的“战绩”，是在2019年主导了一场“蛇吞象”式的并购，以570亿美元的天价从石油巨头雪佛龙（Chevron）手中抢购了阿纳达科石油公司（Anadarko Petroleum），并在交易的关键时刻获得了“股神”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t）的百亿美元“金手指”加持。这场豪赌让她和她的公司经历了从债务压顶、油价崩溃到涅槃重生的全过程，为我们所有价值投资的信徒提供了一个关于胆识、能力、杠杆风险与管理层品质的、惊心动魄的现代商业案例。

与许多执掌大型上市公司的CEO不同，薇姬·霍兰德的职业生涯并非始于华尔街的交易大厅或顶尖商学院的课堂，而是始于油气田的泥土与尘埃。她是一名矿产工程师，1981年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Cities Service石油公司，次年该公司被西方石油公司收购，她也随之成为西方石油的一员。 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里，霍兰德从基层做起，足迹遍布美国、俄罗斯、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的各大油田。她不是在办公室里看报表的管理者，而是真正在一线指挥钻井、评估油藏、优化开采方案的实干家。这种深耕一线的经历，让她对石油勘探和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了如指掌。这份对行业“基本盘”的深刻洞察力，构成了她日后做出惊天决策的“能力圈”。 2016年，凭借其卓越的运营能力和行业经验，霍兰德被任命为西方石油公司的CEO，打破了美国大型能源公司最高管理层长久以来的“男性天花板”。然而，真正让她声名鹊起的，是三年后那场震惊全球能源界的世纪并购。

对于价值投资者而言，对公司管理层最重要的考察点之一就是资本配置能力——也就是管理层如何花钱。而并购，正是对CEO资本配置能力最严峻的考验。

2019年初，石油巨头雪佛龙宣布计划以330亿美元收购阿纳达科石油公司，这是一家在美国二叠纪盆地（Permian Basin）拥有大量优质页岩油资产的公司。二叠纪盆地被誉为“页岩油的心脏”，是当时全球最具增长潜力的石油产区。 就在市场认为这笔交易已是板上钉钉之时，规模远小于雪佛龙的西方石油公司CEO霍兰德却“半路杀出”。她认为，阿纳达科在二叠纪盆地的资产与西方石油现有业务拥有完美的协同效应，合并后将创造出无与伦比的规模优势和效率，这是“一代人只有一次”的机会。 为了赢得这场竞争，霍兰德展现了惊人的决心。她绕过了阿纳达科的董事会，直接向其股东发出现金比例更高、总价也更高的收购要约。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因为西方石油的体量决定了它必须背上沉重的债务才能完成这笔交易。

为了让自己的收购方案更具吸引力（现金更多），霍兰德需要快速筹集一大笔资金。于是，她上演了一出商业传奇中经典的“朝圣”之旅——飞往奥马哈，寻求沃伦·巴菲特的帮助。 在短短几个小时的会面后，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Berkshire Hathaway）公司同意向西方石油公司投资100亿美元。但这笔投资并非普通的股票购买，而是一笔精心设计的、对伯克希尔极为有利的交易：

• 优先股投资： 伯克希尔购买的是100亿美元的优先股，这意味着它拥有优先于普通股股东获得股息的权利。
• 高额固定股息： 这笔优先股的年股息率高达8%，远高于当时的市场利率。每年，西方石油都需要支付给伯克希尔8亿美元的现金利息。
• 认股权证“甜点”： 作为“添头”，伯克希尔还获得了可以以大约每股60美元的价格购买8000万股西方石油普通股的认股权证。如果未来西方石油的股价大涨，这份权证将带来巨额回报。

对霍兰德而言，这笔融资的代价是昂贵的，但它带来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巴菲特的背书。这无异于向市场宣告：“股神”看好这笔交易。最终，这笔来自“奥马哈神谕”的投资成为了压垮雪佛龙的最后一根稻草，霍兰德成功赢得了阿纳达科。 投资启示： 巴菲特的这笔交易对普通投资者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教学案例。他并非像我们一样在公开市场上买卖股票，而是利用自己雄厚的资本和声誉，扮演了“银行家”的角色，设计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投资结构。这提醒我们，在分析大佬的投资时，一定要看清交易的具体条款，而不是简单地模仿他们买了什么。

并购完成后，西方石油的总负债从约100亿美元飙升至近400亿美元。市场对此充满了恐惧，公司的股价应声大跌。 此时，著名的激进投资者卡尔·伊坎（Carl Icahn）大举买入西方石油股票，并公开炮轰霍兰德的这笔交易是“管理层为了保住工作而进行的鲁莽赌博”，认为其出价过高，将股东利益置于危险的境地。伊坎随即发起了一场代理权之争，试图改组董事会，并罢免霍兰德。一时间，霍兰德内外交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正当霍兰德艰难地推进资产出售计划以偿还债务时，一场更大的危机来临了。 2020年，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经济活动骤停，能源需求断崖式下跌，国际油价史无前例地跌至负数。对于西方石油这样一家背负巨额债务的公司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公司的股价一度跌至个位数，市场普遍认为其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绝境，霍兰德再次展现了她作为运营专家的坚韧和果断。她采取了一系列极端措施来求得生存：

• 削减成本： 大规模削减资本开支和运营费用。
• 暂停股息： 痛苦但果断地削减了曾是公司骄傲的高额股息，将所有现金流用于偿还债务。
• 资产出售： 即便在市场低迷时期，也坚持出售非核心资产。

霍兰德的努力为公司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而随后，随着全球经济的复苏和地缘政治冲突的加剧，油价开始戏剧性地反弹并一路飙升。 此刻，曾经是“催命符”的巨大杠杆，摇身一变成了“印钞机”。由于石油公司的成本相对固定，油价上涨带来的额外收入大部分都转化为了利润和现金流。西方石油的盈利能力爆炸式增长，使其能够以惊人的速度偿还债务。公司股价也从深渊中一飞冲天，让所有在危机中坚持下来的投资者（包括伯克希尔·哈撒韦）都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薇姬·霍兰德和她执掌的西方石油公司的这段过山车般的经历，为我们普通投资者提供了几点至关重要的启示：

1. 1. 能力圈是做出正确决策的基石： 霍兰德之所以敢于在众人反对时下此重注，源于她数十年如一日深耕油气行业所积累的深刻理解。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资产合并后的巨大协同价值。投资启示： 在你的能力圈内投资，你才有可能在市场恐慌时保持理性和信念。
2. 2. 管理层的品质决定企业生死： 在公司最危急的时刻，是霍兰德临危不乱的领导力、果断的决策和卓越的运营管理能力，带领公司走出了泥潭。一位优秀的CEO能在顺境中扩大战果，更能在逆境中保全公司。投资启示： 投资一家公司，很大程度上就是投资它的管理层。评估管理层是否诚实、理性，并始终将股东价值放在首位。
3. 3. 杠杆是把双刃剑，生存是第一要务： 高杠杆让西方石油在油价上涨时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弹性，但也让它在油价暴跌时险些万劫不复。这次赌博虽然最终成功，但过程充满了偶然性。投资启示： 务必警惕那些资产负债表过于激进的公司。对于伟大的投资而言，首先要确保能活下来。永远记住，为你的投资留足安全边际。
4. 4. 伟大的投资往往是孤独的： 从截胡雪佛龙，到背负巨债，再到被伊坎狙击，霍兰德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市场的质疑和批评。但她坚持了自己的长期判断。投资启示： 真正的逆向投资，是在经过深入分析后，敢于做出与市场主流观点相悖的决策。当好主意看起来像坏主意时，可能正是最好的投资时机。

总而言之，薇姬·霍兰德的故事是一个关于专业、胆识和韧性的商业史诗。她提醒我们，在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背后，投资的成败最终往往取决于人的因素——无论是我们自己作为投资者的认知，还是我们所投资的公司的管理者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