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德沃尔

乔治·德沃尔 (Georges Doriot)，被誉为“风险投资之父” (The Father of Venture Capital)。他是一位出生于法国的美国商界传奇人物，曾长期担任哈佛商学院的教授，并一手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家公募风险投资公司——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 (America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orporation, 简称ARDC)。尽管德沃尔的职业生涯主要聚焦于早期科技企业的投资，与本杰明·格雷厄姆或巴菲特所倡导的经典价值投资风格不尽相同，但他的投资哲学——强调对管理团队的深度洞察、与企业建立长期的伙伴关系、以及耐心培育企业成长的“创造性资本”理念——为所有价值投资者提供了超越财务报表的、关于商业本质与人性洞察的宝贵启示。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投资的最高境界，是发现并与卓越的人同行，共同创造价值。

乔治·德沃尔的人生履历本身就是一部传奇。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服役于法国炮兵部队，战后赴美求学，并最终在哈佛商学院开启了长达40年的教学生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凭借卓越的组织才能，以准将军衔出任美国陆军军需部军事计划处处长，负责为美军研发和采购军事装备，这一经历让他深刻认识到将科技创新转化为实际生产力的巨大价值，也为他赢得了“将军”(The General)的尊称。 在哈佛商学院，德沃尔开设的“制造”课程是当时最受欢迎也最“折磨人”的课程之一。他从不照本宣科，而是通过一个个真实的商业案例，迫使学生思考如何创办一家公司、如何解决生产难题、如何做出艰难的商业决策。他教给学生的不是僵化的理论，而是企业家式的思维方式和判断力。他坚信，商业的成功最终归结于人的判断。这种对“人”的极端重视，构成了他日后投资哲学的基石。他的课堂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商界领袖，他的思想通过这些学生，深刻地影响了美国乃至全球的商业生态。

二战结束后，德沃尔敏锐地观察到了一个巨大的市场空白：许多拥有颠覆性技术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尤其是在麻省理工学院等顶尖学府），空有绝妙的点子，却无法从传统的银行或金融机构获得启动资金，因为他们的项目风险太高，没有厂房、设备等可以抵押的实物资产。为了给这些“聪明的头脑”提供燃料，1946年，德沃尔联合几位波士顿的商业领袖，共同创立了ARDC。

ARDC的诞生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它首次将私人资本通过公开募股的方式，系统性地投入到高风险、高潜力的初创科技企业中。它的目标很明确：成为连接科技创新与商业资本的桥梁。这在当时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商业模式。ARDC愿意接受传统金融机构避之不及的风险，押注于那些可能改变未来的技术和团队。这不仅是金融上的一次创新，更是一种信念的宣告：相信人的创造力，并愿意为之承担风险、长期陪伴。

德沃尔为ARDC注入了一套独特的投资哲学，完全不同于当时华尔街的短期投机文化。他将自己的投资行为比作“养孩子”，充满了耐心、责任和关怀。

• 长线思维： 德沃尔从不关心市场的短期波动，也不追求快速退出。他知道，将一个颠覆性的想法培育成一家成熟的公司需要漫长的时间。ARDC的投资周期往往长达数年甚至十几年，他们以极大的耐心陪伴企业穿越初创期的“死亡之谷”，直至其茁壮成长。这与价值投资所倡导的“如果你不愿意持有一家公司十年，那就不要持有它十分钟”的理念不谋而合。
• 投资于人： 这是德沃尔主义的核心。他有一句传世名言：“我宁愿投资一个拥有一流管理团队的二流想法，也不愿投资一个拥有一流想法的二流管理团队。” 在评估一个项目时，他最看重的不是商业计划书写得多么天花乱坠，而是创业者的品格、决心、领导力和学习能力。他会花大量时间与创始人交流，考察他们是否诚实、坚韧，是否对自己的事业充满激情。这对于今天的价值投资者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提醒：在分析财务报表之外，必须对管理层的“人品”和“能力”做出独立的、深刻的判断。正如查理·芒格所说，要寻找那些既聪明又有道德的管理者。
• “创造性资本”： 德沃尔认为，ARDC提供的绝不仅仅是金钱，他称之为“创造性资本” (Creative Capital)。除了资金支持，ARDC还为被投企业提供全方位的增值服务，包括战略规划、管理咨询、市场渠道、后续融资等。德沃尔和他的团队会深度参与到企业的运营中，像一位严父和导师一样，帮助年轻的创业者们规避风险、把握机遇。这种“赋能式”的投资，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企业共成长”，也是价值投资的最高境界——不仅仅是发现价值，更是参与创造价值。

ARDC最著名、最成功的一笔投资，无疑是投给了数字设备公司 (Digital Equipment Corporation, 简称DEC)。1957年，两位来自麻省理工学院林肯实验室的年轻工程师肯·奥尔森和哈兰·安德森找到了德沃尔，希望创办一家生产小型计算机的公司。当时，计算机市场被IBM这样的巨无霸所统治，它们的“大型机”昂贵而笨重。奥尔森的想法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德沃尔从这两位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卓越的工程师才华和务实的企业家精神。ARDC最终向DEC投资了7万美元，获得了公司70%的股权。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德沃尔不仅是DEC的股东，更是其董事长和精神导师，深度参与了公司的每一次重大决策。 这笔在当时看来风险极高的投资，最终创造了商业史上的奇迹。DEC成功开创了“小型计算机”市场，成长为全球第二大计算机公司。到1971年ARDC清算并将DEC股票分配给股东时，当初7万美元的投资，其价值已经飙升至惊人的3.55亿美元，投资回报超过5000倍，年化内部收益率 (IRR) 高得令人难以置信。DEC的成功，不仅为ARDC的股东带来了巨额财富，也彻底证明了风险投资模式的巨大潜力，点燃了后来硅谷的创新之火。

乔治·德沃尔的实践，为身处当今复杂市场环境的普通投资者提供了四条跨越时空的深刻启示。

德沃尔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简单的“出资方”，而是企业的“合伙人”。这种心态的转变至关重要。当我们购买一家公司的股票时，不应仅仅将其视为一个在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而应视作我们获取了这家公司的一小部分所有权，成为了它的股东和合伙人。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像一个真正的老板那样去思考：这家公司的生意我懂吗？它的产品或服务有竞争力吗？它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我愿意和现在的管理层长期共事吗？用“合伙人”的心态进行投资，能帮助我们过滤掉市场的噪音，专注于企业的长期价值。

价值投资理论非常强调企业的护城河 (Moat)，例如品牌、专利、网络效应等。而德沃尔的故事则揭示了最重要、也最容易被忽视的一条护城河——卓越的管理层。一个诚实、能干、有远见的管理团队，能够在顺境中带领公司高歌猛进，在逆境中化险为夷，甚至能在一个看似平庸的行业里创造出非凡的业绩。相反，一个平庸或自私的管理层，则可能毁掉一手好牌。因此，投资者应该花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公司的管理层。阅读他们的年报致股东信，听他们的业绩发布会，观察他们过去的言行是否一致，这些都是评估“人”的重要功课。

DEC的投资神话，是对“长期主义”最完美的注解。从1957年投资到1971年获得回报，ARDC足足等待了14年。在这期间，公司经历了无数挑战。如果德沃尔追求短期利益，很可能在DEC初见起色时就早早卖出，从而错过后面爆炸性的增长。在当今这个追求“一夜暴富”的时代，德沃尔的耐心显得尤为可贵。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财富增长来源于伟大的企业和时间的复利，而不是频繁的交易。对于卓越的公司，我们最好的策略往往是买入并持有，让时间成为我们的朋友。

德沃尔是科技投资的先驱，但他并非盲目追逐风口。他投资的是那些能够解决真实世界问题、拥有扎实技术和清晰商业模式的创新企业。他让我们看到，价值投资与成长投资、科技投资并非相互排斥。价值投资者完全可以拥抱代表未来的创新力量，关键在于，我们的决策必须建立在对商业基本面的深刻理解之上。投资创新，不是赌一个遥远的故事或概念，而是投资于一个由杰出人才领导的、正在切实创造价值的组织。我们需要区分真正的“创新者”和只会讲故事的“梦想家”，而衡量的标尺，永远是商业的常识和基本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