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温·薛定谔

埃尔温·薛定谔（Erwin Schrödinger），奥地利著名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193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薛定谔先生是一位纯粹的科学家，他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任何一本投资经典名著的作者栏里。那么，为什么一本面向普通投资者的《投资大辞典》要为他设立一个专门的词条呢？原因在于，他提出的那个思想实验——薛定谔的猫（Schrödinger's Cat），为我们理解价值投资的精髓提供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生动有趣的思维模型。它深刻地揭示了投资世界中关于不确定性、价值与价格、概率与认知等核心命题，能帮助投资者建立一种更深刻、更理性的世界观。

在踏入投资世界之前，我们不妨先问自己一个问题：投资更像是一门精确的工程学，还是更像一门探索未知领域的科学？许多人将其视为前者，试图寻找能够精确预测市场涨跌的“万能公式”，结果往往是在市场的随机波动中屡屡碰壁。而成功的价值投资者，其思维方式更接近后者——像一位物理学家，尤其是像薛定谔这样的量子物理学家。 他们承认世界是复杂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无法被精确预测，只能通过概率来描述。他们不追求找到一个每次都正确的答案，而是致力于寻找“胜算”更高、风险收益比更优的机会。他们关注的不是市场短期的喧嚣情绪，而是驱动企业价值增长的底层规律和逻辑。这种基于事实、逻辑和概率的理性思维框架，正是薛定谔的思想实验能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让我们先快速回顾一下这个著名的思想实验。想象一个完全封闭、不透明的箱子，里面有一只猫，以及一个包含少量放射性物质的精巧装置。该放射性物质在一小时内有50%的概率发生衰变，也有50%的概率不发生衰变。如果它衰变，就会触发一个盖革计数器，进而释放锤子砸碎一个装有剧毒氰化物的瓶子，猫就会被毒死。如果它不衰变，猫就安然无恙。 根据量子力学的叠加态原理，在箱子被打开进行“观测”之前，放射性原子处于“衰变”和“未衰变”的叠加状态。因此，箱子里的猫也必定处于一种“既死又活”的诡异叠加状态。只有当你打开箱子的一瞬间，叠加态才会“坍缩”成一个确定的结果：要么是活猫，要么是死猫。 这个思想实验的核心在于揭示观测行为本身对结果的决定性影响以及在观测前事物客观存在的不确定状态。

现在，让我们把这个“箱子”想象成一家上市公司，把里面的“猫”想象成这家公司的长期投资价值。 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一家公司的未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它的新产品可能会大获成功，也可能惨遭失败；它的管理层可能会做出英明决策，也可能犯下致命错误；它所在的行业可能会迎来风口，也可能遭遇颠覆。因此，从投资者的角度看，这家公司的股票在其内在价值被市场充分认识（即“箱子被打开”）之前，就如同薛定谔的猫一样，处在“伟大投资”与“失败投资”的叠加状态中。 每天在屏幕上跳动的股票价格，其实就是整个市场所有参与者对这只“猫”是死是活的集体猜测。这种猜测充满了情绪、偏见、谣言和短视，导致价格剧烈波动。但请记住，价格只是市场的喧嚣，它不是猫本身的状态。 一家卓越的公司，其股票可能会因为市场的恐慌而被低估（市场认为猫快死了），一家平庸的公司，也可能因为市场的狂热而被高估（市场认为猫会长生不老）。 价值投资者的任务，就是忽略市场的噪音，专注于研究“箱子”内部的真实情况，从而判断出这只“猫”大概率是死是活。

在投资世界里，“打开箱子”这个行为，对应的就是那些能让公司真实价值显现的“催化剂”。这可能是一份远超预期的季度财报，一次颠覆性的技术突破，一项成功的并购，或者仅仅是时间流逝，让公司的持续盈利能力最终为市场所信服。 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警惕一个强大的“观察者”——本杰明·格雷厄姆在其著作《聪明的投资者》中虚拟的市场先生（Mr. Market）。他是一个情绪极不稳定的合伙人，每天都会跑来给你一个报价，有时兴高采烈，报出高得离谱的价格；有时又极度沮丧，愿意以极低的价格把股份卖给你。 如果你让“市场先生”这位喜怒无常的观察者来决定你对“猫”的看法，你就会陷入追涨杀跌的循环。而价值投资者的智慧在于，把市场先生看作一个服务于你的工具，而不是指导你的向导。当他恐慌，愿意以远低于你估算的内在价值（你判断猫是活的）卖出时，你便抓住了机会；当他狂热，报价远高于内在价值时，你则可以从容卖出或选择无视。

薛定谔的猫在被观测前，其生死状态是概率性的，但猫的物理实体是客观存在的。同样，一家公司的内在价值（Intrinsic Value）也是客观存在的，它由公司未来的自由现金流折现到今天所决定。虽然我们无法像称重一样精确计算它，但我们可以通过深入的基本面分析（Fundamental Analysis）对其进行估算。 这包括：

• 理解公司的生意模式： 它是如何赚钱的？它的产品或服务是否有持久的竞争力？
• 分析公司的财务报表： 它的盈利能力、资产状况、现金流是否健康？
• 评估公司的管理层： 管理层是否诚实、能干，并且为股东着想？
• 展望行业的未来前景： 公司所处的赛道是夕阳产业还是朝阳产业？

这个过程，就是价值投资者在不开箱的情况下，通过听声音、闻气味、测温度等各种方法，来判断箱子里那只猫的健康状况。你的研究越深入，你对猫是“活”的判断的确定性就越高。

让你去判断一个由顶尖核物理学家设计的“薛定谔的猫”实验装置，你可能会一头雾水。但如果这个箱子是你亲手设计的，你对结果的判断就会有把握得多。 这就是投资中的能力圈（Circle of Competence）概念，由沃伦·巴菲特和他的黄金搭档查理·芒格反复强调。它指的是每个投资者都应该基于自己的知识、经验和专业背景，在投资世界里画一个圈，只在圈内的领域进行投资。 如果你对生物科技、半导体芯片一无所知，那么投资这些领域的公司就如同盲人摸象，你根本无法判断那只“猫”的死活。你的投资行为就退化成了赌博。相反，如果你是一名资深的消费品行业从业者，你就能更好地理解一家食品饮料公司的品牌护城河、渠道优势和成本控制。你对这个“箱子”的构造了如指掌，判断其“猫”的健康状况时，自然胜算更高。坚守能力圈，就是拒绝投资那些你无法理解的“神秘黑箱”。

薛定谔的思想实验不仅为我们提供了理解问题的框架，更重要的是，它指明了应对不确定性的方法。

既然我们永远无法100%确定猫是活的，那么在“下注”时就必须给自己留有余地。万一箱子不小心从高处掉落（发生意料之外的利空事件），我们得确保里面的猫不会轻易摔死。 这个“防摔笼”，就是价值投资的灵魂——安全边际（Margin of Safety）。它的定义很简单：以远低于其内在价值的价格买入股票。 比如，通过严谨的分析，你估算出一家公司的内在价值是每股100元。如果你在95元买入，那么你的安全边际很小，任何一点估算误差或行业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你亏损。但如果你坚持等到市场恐慌，股价跌到50元时才买入，你就获得了高达50元的安全边际。这意味着：

1. 即使你的估算过于乐观，其真实价值只有70元，你依然有获利空间。
2. 即使公司未来发展遇到一些挫折，导致价值受损，巨大的折扣也能为你提供缓冲。

安全边际是承认我们认知有限、未来不可预测的智慧表现。它不是用来让你赚得更多，而是用来让你在犯错时亏得更少。

量子物理学的世界观是概率性的，价值投资亦然。成功的投资者从不妄想自己能预测未来。相反，他们是优秀的“赔率计算者”。他们思考的问题不是“这家公司明年一定会涨吗？”，而是：

• 这家公司成功的概率有多大？（猫活着的概率）
• 如果成功，我能赚多少钱？（活猫的价值）
• 这家公司失败的概率有多大？（猫死亡的概率）
• 如果失败，我会亏多少钱？（死猫的价值，可能不为零）

他们寻找的是“向上空间巨大，向下空间有限”的非对称性机会。这就像一个特殊的“薛定谔的猫”实验：打开箱子，80%的概率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纯种波斯猫，20%的概率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猫，而你只需要支付一只普通家猫的价格就能参与这个实验。面对这样的机会，即使有20%的失败可能，理性的投资者也应该果断出手。这种思维模式在莫尼什·帕伯莱等投资家的著作中有深刻体现，也与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的“反脆弱”思想不谋而合。

一旦你基于深入研究，在具备足够安全边际的情况下买入了一家公司的股票，你就等于设定好了自己的“实验装置”。接下来，最重要也最困难的一步，就是耐心等待。 等待市场的“观测”行为发生，让那只“活猫”（公司价值）的真相最终“坍缩”出来，被所有人看见。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在此期间，市场先生可能天天对你耳语，告诉你箱子里的猫已经死了，让你赶紧卖掉。各种认知偏误（Cognitive Biases），如损失厌恶、错失恐惧（FOMO），会不断地考验你的定力。 没有耐心，你就无法见证从“生死叠加”到“价值显现”的完整过程，再好的研究和再大的安全边际也会付诸东流。投资的收益，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对这份耐心的奖赏。

埃尔温·薛定谔本人可能从未想过，他为了阐释量子诡异性而设计的思想实验，竟能如此完美地映射出理性投资的内在逻辑。 采纳一种“薛定谔式”的投资世界观，意味着：

• 拥抱不确定性： 承认世界是复杂的，未来无法精确预测，我们能做的只是争取概率上的优势。
• 区分价值与价格： 理解股价只是市场对内在价值的浮动猜测，真正的价值源于企业本身。
• 坚持深度研究： 在自己的能力圈内，通过基本面分析，努力看清“箱子”里的真相。
• 恪守安全边际： 为自己判断的失误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买一份打折的“保险”。
• 保持长期耐心： 给予价值足够的时间去被市场发现和承认。

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用他的智慧为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投资哲学课。它告诉我们，成功的投资不是关于预测市场的短期波动，而是关于理解商业的长期本质，并以理性和纪律去应对一个永远充满概率和变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