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美理论 (Keynesian Beauty Contest),是现代宏观经济学奠基人之一的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其划时代著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提出的一个精妙比喻。它描述了在金融市场中,资产价格的决定因素并非完全基于其客观的内在价值,而更多地取决于市场参与者们对于“其他人会如何看待其价值”的预期。换言之,投资决策变成了一场猜测别人心思的心理游戏,就像参加一场选美比赛,你的目标不是选出你眼中最美的选手,而是要选出你认为大家会选出的最美选手,从而赢得奖励。这个理论深刻地揭示了金融市场中投机行为的本质以及市场短期波动的心理根源。
想象一下,你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打开一份报纸,看到一则有趣的竞赛广告: “从这100张女性照片中,选出你认为最漂亮的6张脸。所有参与者的选择将被汇总统计,得票数最高的6张脸将成为本次比赛的‘优胜者’。而最终的大奖,将颁发给那位选择结果与‘优胜者’名单最接近的参与者。” 现在,请你思考一下,你会怎么选? 一个天真的参与者可能会直接选出自己真心认为最美丽的6位女士。这是一种直截了当、忠于自我的选择。然而,凯恩斯提醒我们,这样的策略很可能与大奖无缘。因为比赛的规则并不是奖励审美能力最高的人,而是奖励预测大众审美最准的人。 因此,一个更聪明的参与者会放下自己的个人偏好,转而思考:“大多数人会觉得哪几张脸最漂亮?”他会开始揣摩当时流行的审美标准,比如金发碧眼是否更受欢迎,或是某种脸型更符合公众的口味。 但这还没完。一个更有经验的参与者会把这个思考再推进一层:“我不仅要猜大家喜欢什么,我更要猜大家认为‘大家’会喜欢什么。”因为他知道,所有聪明的参与者都在玩同样的游戏——猜测别人的选择。于是,这场比赛从一场单纯的审美评选,演变成了一场复杂、多层次的心理博弈。你的决策依据,已经完全从照片本身,转移到了对其他参与者心理的预测上。 这就是“选美理论”的原型。它完美地描绘了这样一个场景:当所有人都试图预测大众的偏好时,大众的偏好本身也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对大众偏好的预期。
凯恩斯所描述的这种思维博弈,可以被分解为不同“层级”的思考。在投资这场巨大的“选美比赛”中,你可以随时问问自己:我究竟站在第几层?
这是一种基于价值投资基本原则的思考方式,关注的是对象本身的价值。然而,在市场的短期波动中,仅有第一层思考往往会让你感到困惑,因为股价的短期走势常常与公司基本面“脱钩”。
这是典型的趋势跟随者和短期投机者的思维。他们不关心“美不美”,只关心“会不会被大家认为美”。这种策略在短期内可能有效,但也极其危险,因为你是在随波逐流,一旦风向改变,你可能就是最后一个接盘的人。这也被称为博傻理论——你相信总会有一个“更傻的”人愿意用更高的价格从你手中买走。
进入第三层乃至更高层级的思考,整个游戏就变得异常复杂和“内卷”。决策的依据已经完全飘在空中,变成了“我猜你猜我猜他会怎么做”。这正是职业交易员和对冲基金每天都在进行的高难度游戏。对于普通投资者而言,试图在这样的游戏中战胜最顶尖的玩家,无异于以卵击石。
凯恩斯的“选美理论”之所以在投资界经久不衰,是因为它精准地捕捉到了市场的本质特征之一:短期内,市场是一台“投票机”。 股票的价格在短期内由供求关系决定,而影响供求的,正是千千万万投资者的情绪、预期和心理。一只股票在某段时间内大涨,可能不是因为它的盈利能力突然翻倍,而仅仅是因为它成为了“选美比赛”中的热门选手,吸引了足够多的选票(资金)。 这种“选美”逻辑主导的市场,会催生出以下几种常见现象:
面对如此喧嚣、变幻莫测的“选美舞台”,普通投资者该何去何从?难道只能加入这场永无止境的猜心游戏吗? 幸运的是,投资界的先哲们为我们指出了另一条光明大道,那就是价值投资。 价值投资的鼻祖本杰明·格雷厄姆曾给“投资”下过一个极其严格的定义:“投资是建立在详尽分析的基础上,确保本金安全并获得满意回报的行为。不满足这些要求的行为就是投机。” 格雷厄姆最杰出的学生,沃伦·巴菲特,更是将这种“不参与选美”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价值投资者们认为,试图在“选美比赛”中持续胜出是极其困难的,他们选择从根源上跳出这个游戏。 他们的核心逻辑是:
“选美”参与者会试图猜测“市场先生”明天的心情,并据此买卖。而价值投资者则完全相反:他们心中对企业的价值有一杆秤。当“市场先生”报出远低于内在价值的“沮丧价”时,他们就开心地买入;当“市场先生”报出远高于内在价值的“兴奋价”时,他们就从容地卖出。他们把市场先生的非理性当作为自己服务的工具,而不是指导自己行动的导师。
理解了“选美理论”,并非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更优秀的“猜心者”,而是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市场的本质,从而做出更明智的决策。对于普通投资者,以下几点启示至关重要:
总而言之,“选美理论”为我们生动地描绘了市场的喧嚣与非理性。一个成熟的投资者,应该像一位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舞台上的“选美”闹剧,清醒地认识到这只是游戏的一部分。我们的目标不是赢得这场转瞬即逝的比赛,而是要在台下,用足够低的价格,买下整个剧院的所有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