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尔·布斯里

阿尼尔·布斯里（Aneel Bhusri），是全球领先的企业云应用公司Workday的联合创始人兼联合首席执行官，同时也是硅谷顶尖风险投资 (Venture Capital, VC) 机构Greylock Partners的合伙人。布斯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价值投资践行者，你不会在伯克希尔·哈撒韦的股东大会上看到他与沃伦·巴菲特谈论铁路股。然而，他却在风云变幻的科技领域，通过创办和投资公司，完美演绎了价值投资的核心思想：聚焦长期价值、构建坚固的护城河 (Economic Moat)、信赖卓越的管理层以及坚守能力圈 (Circle of Competence)。他的职业生涯，尤其是创办Workday的传奇经历，为普通投资者提供了一个在“成长股”中寻找“价值基因”的绝佳范本。

要理解布斯里的投资哲学，就必须回到他职业生涯的起点——PeopleSoft公司，以及那场至今仍被硅谷津津乐道的“恶意收购”大战。

上世纪90年代，布斯里与他的导师和挚友大卫·杜菲尔德 (David Duffield) 共同将PeopleSoft打造成了全球领先的人力资源管理软件公司。公司以其创新的技术和“员工第一”的文化而闻名，是当时科技行业的宠儿。然而，美好的时光在2003年戛然而止。 企业软件巨头甲骨文公司 (Oracle) 在其创始人拉里·埃里森 (Larry Ellison) 的主导下，对PeopleSoft发起了一场充满敌意的收购要约。这场收购持续了18个月，充满了法律诉讼、公开市场的口水战和对股东的争夺。PeopleSoft管理层，包括布斯里和杜菲尔德，坚决抵抗，他们认为甲骨文的文化与PeopleSoft格格不入，收购将摧毁他们珍视的一切。但最终，资本的力量占了上风，甲骨文以103亿美元的价格成功收购了PeopleSoft。 对于布斯里和杜菲尔德来说，这不仅是一次商业上的失败，更是一种价值观的“背叛”。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以人为本的公司文化被“野蛮人”踏平。

在收购案尘埃落定后不久，布斯里和杜菲尔德在一个小餐馆里见面，复盘这次惨痛的经历。在一张餐巾纸上，他们构思了一个全新的公司蓝图。他们决定东山再起，创办一家新公司，不仅要在技术上超越甲骨文，更要在公司文化上证明他们的理念是正确的。 这家公司就是Workday。 他们吸取了PeopleSoft的教训，决定将新公司建立在当时还非常前沿的云计算和软件即服务 (Software as a Service, SaaS) 模式之上。这种模式使得客户无需购买昂贵的服务器和软件许可，只需按需订阅服务即可，极大地降低了客户的成本和使用门槛。更重要的是，他们立誓要将“员工与客户至上”的文化基因深深植入Workday的血液中。这个在餐巾纸上诞生的构想，不仅是一次商业创业，更像是一场捍卫理想的“复仇”。

本杰明·格雷厄姆在《聪明的投资者》中定义的价值投资，核心是寻找价格低于其内在价值的证券。布斯里虽然投资的是高速成长的初创公司，但他评估一家公司是否值得投资和投入心血的标准，与价值投资的底层逻辑惊人地一致。

价值投资者最看重的就是企业持久的竞争优势，即“护城河”。传统的护城河可能来自于品牌、专利或规模效应。而布斯里则用实践证明，卓越的企业文化是科技时代最深、最宽的护城河。 在Workday，公司的核心价值观将员工放在第一位。布斯里的逻辑很简单：

• 快乐的员工 = 更好的产品：只有当员工感到被尊重、有归属感时，他们才会充满激情地去创造出最棒的产品。
• 更好的产品 = 满意的客户：优秀的产品和服务自然会带来极高的客户满意度和忠诚度。
• 满意的客户 = 持续的成功：高达95%以上的客户续订率，是Workday商业模式最坚实的保障，也是其股价长期表现优异的根本原因。

这种“由内而外”的护城河极难被竞争对手模仿。你可以复制我的代码，但你无法复制我的文化。多年来，Workday一直是“全球最佳职场”榜单的常客，这正是其护城河深度的最佳证明。

价值投资是关于长期的事业，而非短期的投机。布斯里的整个职业生涯都贯穿着长期主义 (Long-termism) 的精神。

• 创办Workday：当他们在2005年创办Workday时，云计算和SaaS模式远未成为主流，许多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布斯里和杜菲尔德坚信这是企业软件的未来，并为此投入了近十年的时间和巨大的资源。公司直到成立多年后才实现盈利，但他们从未动摇，最终等来了行业趋势的全面爆发。
• 作为投资人：在Greylock Partners，布斯里同样以长远的眼光著称。他投资的公司，如数据平台Snowflake，都是那些致力于解决行业根本性问题、拥有巨大长期潜力的企业，而不是追逐短期热点和流量的“风口上的猪”。他曾说：“伟大的公司是建立起来的，而不是买来的。” 这句话充满了价值投资者的耐心与远见。

“在你的能力圈内投资”，这是巴菲特给投资者的金句。布斯里就是这一原则的典范。从PeopleSoft到Workday，再到他在Greylock的投资组合，他的所有活动都牢牢锁定在企业软件服务这个他拥有深刻理解的领域。 他不碰自己不懂的社交媒体、消费电子或生物科技。因为在企业软件领域，他：

1. 懂技术：他能判断出哪些技术架构代表未来，哪些只是昙花一现。
2. 懂客户：他深刻理解大企业客户（如可口可乐、Netflix）在人力、财务管理上的痛点和需求。
3. 懂商业模式：他知道SaaS模式的精髓在于客户留存和终身价值，而不是一次性的软件销售。

正是在这个熟悉的“雪坡”上，他才能滚出足够大的“雪球”。

价值投资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就是诚实、能干、值得信赖的管理层。投资者买入一家公司的股票，本质上是把自己的钱托付给公司的管理者。 布斯里本人就是投资者梦寐以求的创始人CEO (Founder-CEO) 的典型。

• 言行一致：他在PeopleSoft被收购后，没有选择安逸退休，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创业之路来践行自己的理念，这种知行合一的品质尤为可贵。
• 与股东利益一致：作为公司的重要股东，他的个人财富与公司的长期发展深度绑定，这确保了他的决策会优先考虑公司的长远利益。
• 专注与热情：他对企业软件行业的热情和专注，使他能够带领公司穿越周期，抵御短期的市场波动和诱惑。

阿尼尔·布斯里的故事，不仅仅是一个成功的商业传奇，它为我们普通投资者提供了在看似喧嚣的科技股中寻找“价值”的实用指南。

在分析一家公司时，不要只盯着财务报表。尝试去考察它的企业文化。

• 如何考察？：可以查看Glassdoor、LinkedIn等职场社交平台上的员工评价，关注公司高管的公开发言，阅读媒体对其企业文化的深度报道。一家备受员工尊敬和爱戴的公司，往往拥有更强的创新能力和抗风险能力。这样的公司，拥有“灵魂”。

研究表明，创始人领导的公司在长期表现上往往优于由职业经理人管理的公司。因为创始人通常：

• 有更长远的愿景：他们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孩子”，而非职业生涯的一站。
• 更敢于创新：他们愿意为了长期目标而承担短期风险。
• 与公司利益高度绑定：他们持有大量股份，是真正的“局内人”。

在投资时，特别是投资于科技和成长型公司时，创始人是否仍在掌舵，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加分项。

护城河的形式在不断进化。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网络效应、用户习惯和企业文化等，都可能构成比传统护城河更强大的竞争壁垒。

• 思考一下：为什么你离不开微信？为什么你的公司一旦用了Workday或Salesforce就很难更换？这背后就是由产品、数据和用户习惯构建的强大护城河。作为投资者，你需要具备识别这些“非典型”护城河的能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只投资于你真正理解的行业和公司。

• “人生就像滚雪球，重要的是找到很湿的雪和很长的坡。” 这是巴菲特的著名比喻。布斯里的“长坡”就是企业软件，他在这里滚了三十多年。你的“长坡”可能在你从事的行业里，可能在你的兴趣爱好中。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你更容易判断出什么是“湿雪”（好公司），也更有耐心陪伴它走过“长坡”（长期持有）。

阿尼尔·布斯里用他的职业生涯证明了，价值投资的智慧是普适的。它不局限于特定的行业或资产类别，而是一种底层的思维方式。无论是在奥马哈投资一家保险公司，还是在硅谷创办一家云计算企业，那些关于护城河、长期主义、能力圈和卓越管理层的原则，永远是创造非凡价值的基石。对于我们普通投资者而言，学习布斯里，就是学会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抓住那些真正重要、能够穿越时间周期的不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