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R. Narayana Murthy

纳拉亚纳·穆尔蒂（N.R. Narayana Murthy），印度企业家，被誉为“印度IT行业之父”。他是全球知名的信息技术服务公司印孚瑟斯（Infosys）的联合创始人之一。穆尔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价值投资家，他更像是一位价值投资理念的卓越实践者。他用毕生精力创办并经营了一家完全符合价值投资标准的伟大企业。他的商业哲学——强调诚信、透明、长期主义和为所有利益相关者创造价值——为投资者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范本，告诉我们应该寻找什么样的公司进行投资。研究穆尔蒂和印孚瑟斯的成长史，就像是亲身参与了一场关于如何识别和持有优质企业的深度案例教学。

穆尔蒂的故事并非始于华尔街的交易大厅，而是源自印度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家庭的梦想与坚持。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对“价值”二字最生动的诠释。

1981年，一个炎热的夏日，在印度西部城市浦那的一间小公寓里，35岁的穆尔蒂和六位志同道合的工程师朋友做出了一个改变印度未来的决定：创办一家软件公司。这家公司就是后来的印孚瑟斯。他们的启动资金，仅仅是穆尔蒂的妻子——苏达·穆尔蒂（Sudha Murty）——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的10000卢比（当时约合250美元）。 这段创业经历充满了价值投资所推崇的特质：

• 节俭与高效： 公司的第一间“办公室”就是穆尔蒂家的前厅。他们没有铺张的排场，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这正是一家优秀公司进行资本配置的雏形。
• 专注核心能力： 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软件开发，并以此为基点，一步一个脚印地构建自己的商业模式，而不是追逐当时的热门概念。
• 坚定的信念： 在印度当时还未对全球开放的经济环境中，创办一家面向海外市场的软件公司，无疑需要巨大的远见和勇气。穆尔蒂和他的团队对自己的事业抱有坚定的长期信念。

印孚瑟斯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在公司成立初期，他们甚至花了近两年时间才等到第一台电脑的进口许可。但穆尔蒂的团队凭借卓越的技术实力和对客户的承诺，逐渐在国际市场上站稳了脚跟。 1993年，印孚瑟斯在印度进行了首次公开募股 (IPO)，标志着公司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然而，穆尔蒂的经营理念并未因此改变。他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极为超前的决定：主动采用美国公认会计原则（GAAP）来编制财务报表。这意味着印孚瑟斯的财务透明度远超印度本土标准，甚至比肩世界顶级公司。这一举措，为公司赢得了全球投资者的信任，也为日后成为第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印度公司铺平了道路。 印孚瑟斯的成功，不仅成就了一家伟大的公司，更点燃了整个印度的IT服务外包产业，帮助班加罗尔崛起成为举世闻名的“印度硅谷”。

沃伦·巴菲特 (Warren Buffett) 曾说：“我喜欢的生意是那种简单的、可以理解的。”穆尔蒂所构建的印孚瑟斯，正是这样一家企业。更重要的是，其内在的商业哲学，几乎每一条都与价值投资的核心思想不谋而合。对于投资者而言，与其说穆尔蒂是一位企业家，不如说他是一位用企业经营来阐释价值投资的导师。

价值投资的精髓在于寻找拥有宽阔且持久“护城河”的公司。常见的护城河包括品牌、专利、网络效应等。而穆尔蒂用实践告诉我们，顶级的公司治理和无与伦比的诚信，本身就是一条最深的护城河。

• 为什么透明度如此重要？
  1. 对于外部投资者来说，一家公司的财务报表是了解其经营状况最主要的窗口。如果这个窗口是模糊不清甚至刻意歪曲的，那么投资者就如同在雾中开车，风险极高。
  2. 穆尔蒂坚持的极高透明度，让投资者能够清晰地看到公司的运营状况、现金流和盈利能力。这极大地降低了投资的不确定性，为投资者提供了坚实的“安全边际”。
  3. “当有疑问时，就披露（When in doubt, disclose）”是穆尔蒂的名言。这种文化使得公司几乎不可能出现重大的财务丑闻，从而保护了长期股东的利益。

对于普通投资者而言，在选择一家公司时，不仅仅要看它的产品好不好，市场大不大，更要仔细审视其管理层的诚信记录和财务报告的透明度。一份清晰、坦诚、甚至会主动披露不利信息的年报，远比一份粉饰太平、辞藻华丽的报告更有价值。

在印孚瑟斯的资产负债表上，你看不到“人才”这一项。但穆尔蒂深知，对于一家知识密集型企业而言，员工的智慧和创造力才是公司最核心、最宝贵的资产。 他开创性地在印度引入了大规模的员工持股计划（ESOP）。这一举措的意义是革命性的：

• 利益捆绑： 它让员工不再是单纯的打工者，而是公司的共同所有者。员工的个人财富与公司的长期发展紧密相连，从而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归属感和创造力。
• 吸引与保留顶尖人才： 在激烈的IT人才争夺战中，股权激励成为了印孚瑟斯吸引和留住最优秀工程师的强大武器。
• 创造共同富裕： 这一计划让成千上万的普通员工通过公司的成长实现了财务自由，创造了巨大的社会价值。

这个原则给投资者的启示是，在分析一家公司时，尤其是服务业、科技业和咨询业的公司，要特别关注其如何对待员工。一家愿意与员工分享成功果实、拥有良好雇主品牌、员工流失率低的公司，往往拥有更强的长期竞争力。这是一种难以量化但至关重要的“无形资产”。

穆尔蒂的经营理念可以概括为“由价值观驱动，而非由规则驱动”。他始终认为，商业的本质是为客户创造价值，而利润只是成功服务客户后自然产生的结果。

• 延迟满足： 他从不追求短期的利润最大化，而是着眼于与客户建立长期、可信赖的合作关系。有时，即使牺牲短期利益，也要维护客户的满意度和信任。
• 质量与交付： 印孚瑟斯以其高质量的软件交付和严格的项目管理而闻名。这种对质量的极致追求，为其赢得了极佳的口碑，从而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业务。

这正是长期主义的体现。作为投资者，我们要警惕那些过度关注季度盈利、不惜牺牲研发投入和客户体验来“管理”利润的公司。相反，那些将客户放在首位，持续投资于产品和服务质量的企业，虽然短期内可能看起来“不够赚钱”，但它们的增长往往更具持续性和爆发力。

尽管印孚瑟斯后来成为了一家巨型跨国公司，穆尔蒂本人也跻身亿万富翁之列，但他始终保持着节俭朴素的生活和工作作风。他乘坐经济舱出差，住在公司的招待所，这种务实的文化也深深地烙印在了印孚瑟斯的基因里。 这种节俭并非吝啬，而是一种对股东资本的尊重和审慎。公司不会把钱浪费在华而不实的办公楼或不必要的开支上，而是将其投入到研发、员工培训和战略性收购等能够创造长期价值的领域。 这种审慎的资本配置策略，是查理·芒格 (Charlie Munger) 和巴菲特最为看重的管理层品质之一。一个挥霍无度的管理层，即使身处一个很好的行业，也可能将股东的投入付之一炬。因此，观察一家公司的成本控制能力和资本运用效率，是判断其管理层是否优秀的重要指标。

穆尔蒂的故事和哲学，为我们这些试图在纷繁复杂的市场中寻找航向的普通投资者，提供了几点极其宝贵的、可操作的启示。

价值投资的很大一部分工作，是评估一家公司的管理层。穆尔蒂本人就是“理想管理层”的化身。我们在投资时，应该努力寻找具备以下特质的领导者：

1. 诚信正直： 他们是否言行一致？是否有过损害股东利益的历史？
2. 能力出众： 他们是否对所处行业有深刻的理解？是否有清晰的长期战略？
3. 股东导向： 他们是否尊重小股东的利益？是否通过股权激励等方式与股东利益保持一致？
4. 坦诚沟通： 他们在年报或股东信中，是坦率地承认困难，还是只报喜不报忧？

不要仅仅将公司治理看作是年报里一个枯燥的章节。良好的公司治理是一家公司长期健康发展的基石。

1. 阅读董事会报告： 关注董事会的构成是否多元化、独立董事是否占有足够比例。
2. 检查关联交易： 警惕公司与大股东或管理层之间存在大量不透明的关联交易，这往往是利益输送的温床。
3. 关注审计意见： 一份“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是最低要求。任何保留意见或强调事项都值得警惕。

在今天的经济环境中，一家公司的价值越来越多地体现在其无形资产上。穆尔蒂的印孚瑟斯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

1. 评估品牌价值： 这个品牌在客户心中代表着什么？是可靠、创新，还是廉价？
2. 考察企业文化： 通过员工评价、新闻报道等渠道，了解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一个积极向上、鼓励创新的文化是持续创造价值的土壤。
3. 分析人才战略： 公司是如何吸引、培养和保留人才的？它是否被视为行业内的“黄埔军校”？

穆尔蒂在创办和经营印孚瑟斯时，从未想过要“炒一把就走”。他是在培育一个基业长青的企业。我们作为投资者，也应该采取同样的态度。

1. “股权即所有权”： 购买一家公司的股票，就意味着你成为了这家公司的部分所有者。在做出决定前，问问自己：“我是否愿意拥有这家公司的全部，并和现在的管理层共事？”
2. 忽略市场噪音： 价格每天都在波动，但企业的内在价值变化缓慢。不要因为市场的短期恐慌或狂热而轻易卖出你精心挑选的优质公司。

纳拉亚纳·穆尔蒂用他的职业生涯证明，创造巨大的商业成功与坚守崇高的道德标准可以并行不悖。他没有写过一本关于价值投资的专著，但他亲手缔造的企业，就是一部最生动的价值投资教科书。 对于普通投资者而言，穆尔蒂的故事提醒我们，投资的真谛并非预测市场的涨跌，而是以合理的价格，找到那些由诚实、能干的管理者领导的、拥有长期竞争优势和健康企业文化的公司，然后，像穆尔蒂对待印孚瑟斯那样，耐心地与它们一同成长。这，就是通往投资成功最朴素，也最坚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