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歌税

谷歌税 (Google Tax),一个在投资圈和商业界流传甚广的术语。乍一听,您可能会以为这是谷歌公司(Alphabet Inc.)需要缴纳的某种特殊税款,或者更糟,是它向用户征收的费用。但实际上,这个词的含义要有趣得多,也与我们的投资决策息িকারী相关。它并非官方税种,而是一个形象的比喻,专门用来描述那些在互联网时代做生意的公司,为了获取客户流量而不得不持续向少数几个平台巨头“上贡”的现象。这笔“贡金”就像一种无法逃避的税收,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企业的利润,因此得名“谷歌税”。当然,随着时代发展,收“税”的早已不止谷歌一家,“平台税”或“流量税”或许是它更精准的别称。

要理解“谷歌税”,我们得把时钟拨回到20多年前,那个互联网的“拓荒时代”。

在那个年代,谷歌凭借其革命性的搜索引擎技术,成为了人们进入数字世界的主要入口。对于成千上万的企业来说,这意味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只要你的网站能出现在谷歌搜索结果的第一页,就等于在全球最繁华的“数字商业街”上拥有了一个黄金铺位。 起初,大家通过搜索引擎优化(SEO)的方式“免费”获取这个铺位。但很快,谷歌推出了Google AdWords(现名Google Ads)竞价排名系统。这下,游戏规则彻底改变了。谁出的价格高,谁的广告链接就能排在前面,获得更多曝光和点击。一场围绕关键词的“军备竞赛”就此拉开序幕。无论是卖鞋的、提供法律咨询的,还是做在线教育的,都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流量阀门。 随着越来越多的企业涌入,关键词的单次点击成本(CPC)水涨船高。起初可能只需几分钱的点击,后来涨到几块钱,甚至几十上百块。这笔持续增长的营销开支,对于很多企业来说,就像每个月必须缴纳的税款一样,雷打不动,且税率(广告成本)还由“税务局”(谷歌)单方面决定。这就是“谷歌税”的由来。

当然,今天的互联网世界,早已不是谷歌一家独大。收“税”的平台变得五花八门,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税务体系”:

  • 社交媒体税: Meta Platforms旗下的Facebook和Instagram,凭借其精准的用户画像和庞大的社交网络,成为了无数新兴消费品牌(D2C)获取用户的首选渠道。品牌们在这里投放信息流广告,支付的费用就是“社交税”。
  • 电商平台税: 想在亚马逊(Amazon)上做生意?除了要支付销售佣金,你还得购买平台内的广告位,才能让自己的产品在海量商品中脱颖而出。这笔开销,可以看作是“亚马逊税”。在国内,商家在淘宝、京东等平台上的“直通车”等推广费用,也是同理。
  • 本地生活税: 你家楼下的那家小餐馆,为了在美团饿了么上获得更好的排名和更多的订单,不仅要支付高额佣金,还可能需要投入资金做推广。这便是压在无数餐饮老板身上的“外卖税”。
  • 应用商店税: 苹果公司(Apple)对其App Store内所有数字商品和服务的销售额抽取高达30%的佣金,这被开发者们形象地称为“苹果税”,是“谷歌税”最直接、最强制的变体之一。

看,无论商业模式如何演变,“谷歌税”的本质从未改变:企业对外部流量平台的路径依赖,导致其必须将相当一部分收入或利润,以营销推广费、佣金等形式,持续支付给平台方。

作为一名价值投资者,我们关心的是一家公司长期创造自由现金流的能力和其内在价值。而“谷歌税”恰恰是侵蚀这两者的“隐形杀手”。它对企业价值的破坏,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价值投资大师沃伦·巴菲特曾说,他寻找的是那些被宽阔、险峻的“护城河”所保护的“经济城堡”。护城河代表着一家公司抵御竞争的持久优势。而严重依赖“谷歌税”的企业,其护城河往往是脆弱甚至不存在的。

  • 缺乏品牌力: 一家需要不断花钱买流量的公司,说明消费者并非冲着它的品牌而来,而是通过平台搜索或推荐才找到它。它的客户关系建立在与平台的交易上,而非与品牌的情感连接上。一旦停止支付“税款”,客户就会立刻流失。相比之下,像可口可乐贵州茅台这样的公司,消费者会主动寻找它们的产品,几乎不需要支付高昂的“流量税”。
  • 客户关系脆弱: 平台掌握着最终用户的数据和关系。商家只是一个“租客”,而非“房东”。平台可以随时修改规则、算法,甚至扶持你的竞争对手,让你过去的投入瞬间付诸东流。这种不确定性,是价值投资者的大忌。

“谷歌税”在财务报表上,通常体现为销售及市场推广费用(隶属于销售、一般和管理费用)。这笔费用对利润率的压榨是显而易见的。

  • 成本高昂且不可控: 流量成本本质上是一个拍卖市场,随着竞争加剧,只会水涨船高。今天获取一个客户的成本是50元,明天可能就是100元。企业几乎没有议价能力,只能被动接受。这就好比一家工厂的原材料价格每天都在剧烈波动,且完全由供应商说了算,这样的生意如何能有稳定、可预期的盈利?
  • 挤压盈利空间: 让我们来算一笔简单的账。假设一家电商公司卖一款产品,售价200元,产品成本80元,毛利是120元。如果它通过投放广告获取一个客户的成本(CAC)是60元,那么每个订单的营业利润还剩60元。但如果竞争加剧,CAC上涨到100元,营业利润就只剩下20元。如果CAC继续上涨到120元,公司就陷入了“卖一单亏一单”的窘境,完全是在为平台打工。

自由现金流是公司在满足所有运营和资本开支后,能够真正回馈给股东的现金。这是衡量一家企业价值创造能力的终极标准。而高昂的“谷歌税”正是自由现金流的“粉碎机”。 一家公司为了维持增长,就必须不断地投入资金购买新的流量。这笔钱花出去,换来的是收入的增长,但如果利润微薄甚至为负,那么这种增长就是“空心”的、烧钱的增长。大量的现金被用于支付营销费用,而不是用于研发、分红或回购股票。这种商业模式,被巴菲特的黄金搭档查理·芒格称为“跑步机”生意——你必须拼命地跑,才能勉强维持在原地。

既然“谷歌税”对企业价值的危害如此之大,那么作为聪明的投资者,我们该如何识别和避开这些“交税大户”,找到那些真正具有长期价值的“免税”或“低税率”企业呢?

最优秀的企业,往往自带流量,它们是流量的“源头”,而不是“下游的购买者”。这种“自有流量”通常源于以下几种强大的护城河:

  • 无与伦比的品牌: 某些品牌已经强大到成为品类的代名词。当你想喝咖啡时,你可能会直接走进星巴克;当你想买会员制仓储商品时,你会直奔好市多(Costco)。这些公司拥有自己的忠实客户群,无需向平台缴纳高额“过路费”。
  • 根深蒂固的网络效应腾讯控股微信为例,它的价值在于其庞大的用户网络。你使用微信,是因为你的朋友、家人、同事都在用。用户本身就为平台带来了新用户,形成了强大的自循环,其获取新用户的边际成本极低。
  • 极高的转换成本 许多B2B企业(企业对企业服务)具备这种优势。例如,一家公司一旦全面采用微软的Office 365和Azure云服务,或者其核心业务系统建立在甲骨文(Oracle)的数据库之上,想要更换供应商将面临巨大的成本和风险。因此,这些客户会非常稳定,不需要微软或甲骨文天天去打广告来“重新获取”他们。

即使没有深入的行业知识,我们也可以通过分析财务报表,发现“谷歌税”的蛛丝马迹:

  • 审视销售费用率(S&M Ratio): 计算销售及市场费用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如果这个比例常年居高不下(比如超过30%),或者呈现持续上升的趋势,就是一个危险信号。尤其需要将其与行业内最优秀的竞争对手进行比较。如果别人家的销售费用率只有10%,而你投资的公司却高达40%,你就必须弄清楚,这多出来的30%究竟花在了哪里,是构建了品牌,还是仅仅是向平台“交税”续命。
  • 关注LTV与CAC的关系: 客户生命周期价值(LTV)指的是一个客户在未来能为公司贡献的总利润;客户获取成本(CAC)则是获得这个客户所花费的成本。一个健康的商业模式,必须满足 LTV > CAC,而且是远远大于。虽然大部分公司不会直接披露这两个数据,但我们可以通过分析“销售费用”和“新增用户数/收入增长”的关系来间接判断。如果一家公司销售费用增长的速度,长期显著快于其收入或毛利润的增长速度,很可能意味着它的CAC在恶化,获客效率在降低。
  • 警惕“增长陷阱”: 许多被资本热捧的“明星公司”,其高速增长完全是靠巨额营销投入“烧”出来的。作为价值投资者,我们要对这种“买来”的增长保持高度警惕。真正的优质增长,应该是内生的、可持续的、能带来充沛自由现金流的增长。

从投资的角度看,“谷歌税”现象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视角来审视商业世界。这个世界被清晰地划分成了两类玩家:一类是“交税者”,另一类是“收税者”。 “交税者”在平台的流量池里挣扎求生,它们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利润微薄且充满不确定性。“收税者”则占据了数字世界的“收费站”和“黄金地段”,它们制定游戏规则,坐享其成,拥有强大的定价权和宽阔的护城河。谷歌、Meta、亚马逊、苹果、腾讯……这些平台巨头本身,就是最大的“税务官”。 因此,作为价值投资者,我们的选择题变得异常清晰:

  1. 第一, 尽力避开那些深陷“谷歌税”泥潭的“交税”企业,无论它们的故事讲得多么动听。
  2. 第二, 积极寻找那些拥有强大自有流量、能够“免税”或享受“低税率”的优质企业。
  3. 第三, 在估值合理的前提下,不妨直接投资于那些“收税”的平台本身。因为从长远来看,拥有向全社会“征税”能力的企业,才是商业世界里真正的王者。